王甘专栏

     


       小橡树幼儿园创办人王甘

        北京大学学士,硕士,美国耶鲁大学人类学博士,中国社科院副研究员。
        现任中国奥尔夫学会副会长,北京乐平基金会理事。




     Email:iriswang@oaky.com.cn

参访哥伦比亚新学校心得分享

—— 2019-8-5 11:59:02

 

参访哥伦比亚新学校心得分享



2019年5月,有机会参访了慕名已久的哥伦比亚新学校基金会,并有幸在基金会创始人Vicky Colbert女士亲自带领下,参访了五所采用新学校(Escuela Nueva)模式的乡村学校,实现了好久以来的一个心愿,非常开心。
关注哥伦比亚新学校模式,是因为它创造了奇迹:首先是规模大:它在哥伦比亚乃至全球得到了规模化发展,惠及以百万计的儿童;其次是效果好,新学校的学生不仅自尊自信等情商指标有很大提高,而且研究表明,采纳新学校模式的乡村学校,在学生学业成绩方面甚至超过了同等水平的城市学校。这一成就堪称奇迹。
在过去二十多年里,一直关注乡村教育,并且在过去的十几年里,不同程度地参与了乡村教育,深知资源匮乏的乡村教育面临的种种困境:资源的绝对匮乏,教师流动性大,缺乏硬件与软件支持,家庭支持不足,等等。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,新学校运动竟然能够成功逆袭,真是让人刮目相看。
从第一次听到Vicky的演讲,我就对新学校运动充满了好感,曾撰文分享。这次在哥伦比亚亲眼见到了该模式在乡村学校的落地,当然又有更多的心得。


1.学习模式的改变

上次听Vicky介绍新学校模式时,她说过,新学校的《学习指南》是她们的核心产品。当我们到达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后,拿到一些学习材料,其中就包括《学习指南》和《教师手册》的样章,立刻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。接着,我们在两个省的五所乡村小学中,看到了《学习指南》在教室里的应用。
新学校运动起源于乡村复式小学。所谓复式小学,中国和国外都存在,指的是学校的一个教室里有超过一个年级的学生,用我们蒙氏教育术语来说,就是混龄。这种形式的学校多见于比较偏远的乡村,因为人口稀少,交通不便,小学里每个年级只有几个孩子,为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普及小学教育,便会出现这样的学校,一个老师在一个教室里教授两个甚至多个年级的孩子。我身边一些来自乡村的朋友就曾亲历或有家人读过这样的学校。他们说,老师惯常的做法是,给一个年级讲完课,让他们自己写作业,再去给另一个年级讲课。这样的课堂,教师往往压力很大,不仅要教多个年级,还要教各科课程。
正是在这样的压力下,教育创新的新学校运动诞生了。
《学习指南》,融教材、活动手册和教学指南为一体,既有配图故事,又有实操性活动和开放性问题,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,只用纸笔就完成理念先进的个性化学习、体验式学习甚至项目式学习。例如在三年级的科学课《学习指南》中,每个单元的学习材料都分成三个部分:基本活动、实践活动和应用活动。下面我们来看看在“安全清洁的水源”这个单元里,《学习指南》是怎样指导学生们的学习的。
课桌上随处可见的《学习指南》


下面我们来看看在“安全清洁的水源”这个单元里,《学习指南》是怎样指导学生们的学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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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基本活动:
学生们在教师带领下,轮流朗读一篇15岁女孩讲述自己怎样和同伴一起,解决村庄里不洁饮水带来的问题的故事;
大家开始进行阅读理解讨论:故事里的村庄饮用水有什么问题?可能会引起哪种疾病?怎么得到洁净的饮用水?孩子们能帮忙做什么?我们的社区跟故事里的村庄有无异同?
学生两两成对,在笔记本上列出水对人类和牲畜的重要性;
看两幅受到污染的水源的图,讲述所见,讨论受污染的水对我们的危害。
(教师检查学生进行的活动)。
02.实践活动:
学生们一起看一张人和动物在河边洗衣、洗澡并取水的图,讨论这些做法对不对;
讨论水源污染后,可能产生的后果;
仔细阅读课文:脏水是我们的头号敌人。脏水可能看着和干净水一样透明清凉,甚至喝起来味道也没有不同。但是脏水里面有细菌,可能会引起严重疾病如腹泻、痢疾、伤寒。…细菌可能在水循环的各个环节污染水源,还可能藏在我们家里储水的容器里。…
和老师一起去观察学习附近的水源,看哪些是洁净的,哪些可能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,如有动物在水里洗澡排泄、水里有垃圾、人在水源附近排泄、工厂建在水源附近等;
画出水源地图,用一种颜色标出洁净水源,用另一种颜色标出受污染的水源;
用塑料瓶、铁丝网、沙子等材料制作一个污水净化器,并了解净化器的使用,其中沙子每两周就需要更换等知识;
特别提示:当不能确定水源是否洁净时,需要把水烧开10分钟来杀死细菌。烧开的水可以储存在洁净的容器里,并盖上盖子。要先把开水彻底晾凉,再放进塑料容器里。…
学生两两成对,讨论并写下来我们的社区如何取水运水,有无可改进之处;
学生换一个同伴,两两成对,模拟一个社区宣讲,讲如何更好地保证饮用水安全,如给动物做专门的饮水槽,脏水不要泼到水源附近,厕所起码要离水源30米之外,等等;
03.应用活动:
在家里给家庭成员讲述,水是怎样被污染的,脏水有什么危险;
请家庭成员帮忙做一些提醒的标语,写上保护水源洁净的规则;
(教师需鼓励学生与家庭分享洁净水源的重要性,学生可以在社区里起到重要作用)
(学生把自己家庭作业完成情况报告给教师,教师记录学生的学习进展)


我不厌其烦地把《学习指南》的样章逐条写出来,其实是想说明,《学习指南》不仅给出了课文等学习材料,也给出讨论题目、观察实践、动手制作等具体步骤;不仅有集体活动,也有分组学习、双人练习;不仅有概念学习,也有体验活动和批判性思维;不仅有课堂活动,也有家庭作业、社区活动等。步骤详细,说明完备,与学生生活密切相关。
我们此行共参访了位于哥伦比亚两个省份的共五所乡村学校,这些学校都在使用新学校模式。除了一所稍大的学校有71名学生,4位教师之外,其他四所学校都只有一个班。哥伦比亚规定乡村学校的师生比是1:23,因此这些小规模学校里,只有一位教师负责这一个教室里的多个年级的学生。
我们走进教室后立即发现,这里的课桌不是像我们传统教室里那样,桌子一排一排排好,所有孩子都面向教室前方坐着。这里的课桌是梯形的,每两张梯形课桌拼在一起,形成一个六边形,几个学生(往往是一个年级的)围坐在六边形旁,形成一个小组。每个小组,有一个小组长来负责推进小组学习过程。
在学生们的课桌上,我们马上看到了摊开的《学习指南》。除了一年级还不能独立阅读之外,从二年级开始,学生们都能自己阅读《学习指南》,根据指南来进行阅读、讨论、画图表、做实验等等。教室里有学习角和教具柜,装着各种度量工具、实验用具等,供学生使用。老师在教室里巡回走动,在需要教师帮助的小组旁边驻足,跟学生一起做实验或者讨论。因为有阅读有讨论,学生们并不是鸦雀无声,他们经常有交流,但是感觉很有序。老师跟一个小组一起学习时,其他小组继续自己的学习,看上去并不需要老师来维持秩序。而在我们参访时,教师在跟我们交流时,教室里的学生也并没有“炸锅”,而是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活动。
在加里的一所乡村学校,有20名学生一位教师。我们在教室时他们五个年级都上科学课,一年级学生在搭建动物园,认识动物;二年级的一名学生,在观察植物;三年级在学习人体构造;四年级在学习月相变化;五年级在测量温度。老师带着五年级学生从教具柜里取出酒精灯来测量温度时,其他年级在进行自己的学习。


在新学校教室里,可以充分认识到为什么《学习指南》是新学校运动的核心产品
由于有《学习指南》,二年级以上学会了阅读的学生就可以不再依赖教师,可以更为积极主动地参与学习。教师不再是知识的灌输者,而是学习的支持者;
《学习指南》中详细布置的讨论、分享,提供给学生通过对话和交流而学习的机会,促进了学生之间的互动式学习和同伴学习;
《学习指南》中的提问方式和活动方式,不是注重知识灌输,而是强调发展高级思维能力;
《学习指南》强调利用各种学习资源,如学校图书馆、学习角里的教具、社区和家庭环境等;
《学习指南》强调知识的学习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,知识在生活中得到实践和应用等。

看到新学校的《学习指南》,突然感到它与我们在小橡树实施的蒙氏教育有相通的地方。例如蒙氏教具的设计,使得儿童可以不再完全依赖成年人的知识传授,而是可以自由取放,自主学习;不是注重知识灌输,而是重视发展高级思维能力;蒙氏混龄班的设计,为儿童提供同伴学习机会,等。
的确,正如Vicky她们自己介绍说,她们并没有发明这些新的教学法,而是站在杜威、蒙台梭利、维果斯基等巨人的肩膀上。但是她们的独特之处在于,绝大部分教育创新,最后因为各种原因,都只落实到精英学校的教室里,由来自较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学生享用。但在哥伦比亚,这些新型教学法,大规模进入了乡村学校,让处于社会经济地位底层、平时难以被公众看到的偏远乡村的学生受益。

2.满足教师需求的好产品

Vicky当年在斯坦福受过社会学训练,她在项目设计实施方面的确体现出社会学思维,她们考虑到所有项目相关方的需求,并在项目设计实施中针对需求不断进行调整,我觉得这一点对项目的成功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。她们对乡村学校和教师的工作生活状态非常了解。学校资源匮乏,教师缺少真正有帮助的支持和培训,学生学习动力和家庭支持不足,教师备课授课压力大,这些可能是全球发展中国家的乡村教师面临的普遍困境。新学校模式设计的优越之处就在于,能从实际出发,切实有效地帮助支持到乡村教师的工作,使得乡村教师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模式,我觉得这是项目成功的一个关键点。
Vicky介绍说,哥伦比亚乡村学校以前也尝试过其他模式,这些由教育教学专家设计的教学模式从儿童发展角度出发,发心很好,但是他们没有考虑到教师需求和承受力,教师备课的压力非常大,非常人所能及。新学校模式最早的设计者是教师出身,对乡村教师的痛点非常了解。《学习指南》虽然以儿童为中心,实践了很多教育创新理念,难得的是,它同时考虑到教师的需求,给教师提供了切实有效的支持,因此而得到教师的认同。
Vicky在交流中反复强调,她们坚持三个原则:简单、低成本。可复制。其中,简单是非常重要的原则。《学习指南》资料详实,步骤清晰,简单易学,学生可以直接使用,教师不再需要花大量时间去额外寻找教学材料,就可以指导帮助多个年级多个学科的学习,实在是非常便捷。《教师手册》的编排与学生的《学习指南》非常相似,也是分为基本活动、实践活动和应用活动。教师培训的形式也与使用《学习指南》的课堂非常相似,除了阅读资料,还有大量的小组讨论,双人讨论展示,角色扮演等等。因此在培训中,教师能身临其境地学习,如何使用《学习指南》,如何从以前的灌输者角色变成学习支持者角色。
我们参访哥伦比亚第三大城市加利地区的一所学校时,亲眼看到了教师对新学校模式的喜爱。这所小学校的唯一一位教师来到该校时,从她来接替的老教师那里知道了新学校模式。面对一个教室里的多个年级学生,她意识到《学习指南》能够帮助她更好地工作,更好地帮助学生发展。但是当时因为哥伦比亚教育管理去中心化,该地区政府已经不再为学生提供《学习指南》了。于是她四处搜寻,最后找到了一些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旧版《学习指南》,如获至宝地拿来给学生们使用,并坚持至今。我们参访时,她班上的几位学生家长也来到学校与我们座谈。当我们问家长们,在这个学校里孩子的学习有什么不同时,一位家长说,跟自己家老大当年的学习状况比,在这个学校里的老二学得多,爱上学,学习也很专心。爱上学,学得多,学习专心,这是我们从不止一位家长那里听到的反馈。
看来,能够了解并满足各个项目相关方的需求,是项目成功的关键。


3.情商培养,全面发展

其实在参访乡村学校过程中,给我们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的,不是教室布局或者《学习指南》,而是乡村学生的整体风貌,让我们看到了新学校模式重视情商培养的成果。
首先,在我们参访的几乎每一所学校,最先出来迎接我们的,不是老师,而是学校的学生领导班子:她们一般由四五个学生组成,分别是主席、副主席、秘书、各委员会负责人,如图书馆委员会主任、环境委员会主任等。这些学生领导并不是老师指定的,而是全体学生投票选出的。小学的孩子差一年是一年,高年级显见的更成熟,所以一般主席都是五年级学生,其他职位则分属不同年级,而且有趣的是,女孩居多。据说,选举大概一年一次,候选人们要给全校同学讲自己的“领导计划”,打算解决什么问题,争取选票,然后最高票者当选主席,其余依次为副主席、秘书、各委员会主任等。
领导班子成员虽然只是小学生,却很有主人翁精神:她们带着我们在学校各处参观,讲解学校每个部分的功能,包括图书馆、食堂、社区地图、考勤表、爱心信箱、意见建议箱等等,如数家珍。有趣的是,领导班子里也有低年级学生,有时介绍时忘了词儿,高年级学生立刻耳提面命。虽然我听不懂西班牙语,却能猜出来她们在传帮带,非常可爱。
富有主人翁精神的领导班子  o(≧v≦)o~~很棒


在我们的过往经验里,乡村学校的孩子们往往不善言谈,比较害羞。但是这里的学生在表达方面的自信和温和有礼的沟通能力,让我们耳目一新。除了介绍学校,领导班子还跟我们进行对话,给我们提出各种问题,例如长城是用了多少年建成的啦,等等。一个孩子问,中文的“谢谢”是“阿林嘎多”吗?我们同行的语言小天才宝丽格说,不对,这是日语。大家哈哈大笑,这个孩子说,哦,抱歉。那中文怎么说呢?这些孩子们交流起来真是蛮老练的。如有一次,一个孩子和Vicky两个人同时开始说话,这个孩子发现后立刻停下来,做了个手势说:“您先说吧”,把Vicky都逗笑了。
除了领导班子能侃侃而谈,班级里其他同学的交流能力也不弱。Vicky几次组织学生们参与问答,孩子们都纷纷举手,大方发言。说起话来也很有条理。
看来,《学习指南》强调的认知与非认知能力综合发展,对学生们很有帮助。

4.测量评估很重要

新学校模式很重视评估,在这方面,她们也拿出了令人惊喜的答卷。
例如Rojas and Castillo (1988), Psacharopoulos (1993) 和 McEwan (1998) 的研究都发现,采用新学校模式的学生在三年级和五年级西班牙语和数学统考中,成绩很好,而且有更高的自尊。Rojas and Castillo (1988) 和 Psacharopoulos (1993)分析比较了哥伦比亚教育部提供的1987年168所新学校模式的乡村学校数据,以及在相同地区的另外60所传统乡村学校的数据。他们发现,采用新学校模式的乡村学校学生不仅对当地社区生活参与度更高,而且在三年级数学和三年级与五年级西班牙语统考中的成绩更高。
1997年,有研究者用SABER考试成绩研究新学校模式的效果。在控制了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变量后,研究者发现新学校体系中,来自低于社会经济平均线的乡村家庭的孩子,在考试成绩上超过了上传统学校的高收入乡村家庭的学生。他们的结论是,新学校模式弥补了低收入家庭的资源不足。
1998年, 拉丁美洲教育质量评估机构(LLECE)发表了一项研究,比较了拉美14个国家的城乡小学数学和语言成绩。他们发现,哥伦比亚的四年级数学成绩仅次于古巴,排名第二。而且,乡村学校在三年级数学和语言方面,成绩好于同类城市学校。这在唯一一个拉美国家,乡村学校成绩好于同类城市学校的。由于哥伦比亚的大多数乡村学校使用新学校模式,研究者认为乡村学校的更好的学业表现归功于新学校模式。
对尼加拉瓜、危地马拉和菲律宾的研究也发现,新学校模式中的学生比传统学校的学业成绩更高,留级率和辍学率更低。
有扎实的项目评估数据,新学校模式得以受到广泛承认和推广。

5.传统与坚持

参访中Vicky说,她非常感激一丹基金会为新学校基金会颁奖,因为奖金帮助她们能够在哥伦比亚进入更多的乡村学校。哥伦比亚政府近年来规定,凡是要开展项目的NGO,都要负担起项目实施费用的30%。很多缺乏支持的小型NGO因这个规定而无法开展项目,被迫关门。Vicky的基金会虽然能正常运转,但是她们并没有很多财政支持。
这一席话让我们感到震动,这么好的项目,居然得不到资金支持?
Vicky解释说,由于新学校模式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,至今逾四十年,有些人已经不知道新学校基金会的存在和持续努力。政府部门也有人觉得这样老的一个项目,肯定过时而没有新意了,因此她们筹款并不容易。
震惊之余,也意识到,在生活中,这样的现象可能并不罕见吧。例如当我们说小橡树用蒙台梭利教育时,就曾有人说:蒙氏教育很多年前就时兴,现在早就该过时了吧,你们怎么还在用?对此我们只能微笑着说,当初选择蒙氏教育,并不是因为它新潮,而是因为它满足儿童的发展需要。在教育方面,我们保持自己的判断。遗憾的是,那些跟着潮流走,什么时兴做什么的机构,往往考虑的是用新潮概念抓眼球,却忽略了把儿童的发展需要放在首位。而用这样的心态去追随新理念,也往往浅尝辄止,未必能领会新理念的精髓。
回想起来,曾几何时,当我们刚刚离开几十年一贯制的时候,培养对新事物的热情是值得提倡的事情。从传统里走出,接受新鲜事物,意味着冒险,意味着可能的不适感。但一件事物、一个模式,从无到有,蕴含着创新。对创新的追求和赞叹,帮助新生事物产生、被接受、得到传播,乃至成长壮大。每一个模式,每一个传统,都从幼小的新事物发展而来。因此追求创新,对我们很有帮助。
但是当求新求异成为习惯和潮流时,我们是否也需要把小船向相反的方向摆一摆,思考一下重视传统与坚持的价值呢?

记得有一次参访一所有逾百年历史的美国寄宿高中时,招生官在餐厅骄傲地介绍说,我们的教职员工与学生共进午餐和晚餐,从建校之初开始,传统一直保持至今。当时我略感诧异。师生共同进餐,这个传统很重要吗?很难保持吗?为啥值得给初次访校的家长郑重其事地介绍呢?到后来深入接触寄宿高中生活后发现,坚持长久的师生共同进餐,对学生有好处,能够与自己朋友圈之外的同学接触,并逐渐熟悉餐桌上的社交性谈话。但是这个做法需要教师长年付出时间心力,在餐桌上也得不到休息。一些丧失了这个传统的学校,要恢复这个传统时,难度不小。
有些做法与实践,并没有多么起眼,刚接触时觉得既不时髦也不高大上,但是却可能对学生产生深远影响。从教育工作者角度,在审时度势、不断创新的同时,能够坚持这些不起眼的传统,需要一份内心的沉静与自信。而从教育项目的支持者来说,在敞开怀抱迎接创新的同时,明白什么是教育的真谛,不为潮流所左右,也需要敏锐的判断力和对教育的深刻理解。

6.新学校团队

我们此次参访的第一天,就在杨东平老师带领下,去拜访了位于波哥大一所四层小楼里的新学校基金会。在波哥大与Vicky再次见面,Vicky还把我们介绍给了她的整个团队,几十人的团队包括课程研发人员、培训人员、行政管理人员、外联人员、技术支持人员等。随后,Vicky带我们参访乡村学校,与教师。学生、当地政府官员、家长等座谈,参访的同时做着外联公关,她精力过人,亲力亲为,从总统教皇到农夫幼童都能亲切交流的个人魅力令人佩服。
新学校模式因Vicky获奖而备受关注,Vicky的生平大家都耳熟能详。她出生于教育世家,坚信国家的未来以有质量保障的基础教育为基础。她认为,社会变化不是通过轰轰烈烈的社会革命,就是通过静悄悄的革命——教育。受过社会学她显然更认同后者。上世纪七十年代从美国回到哥伦比亚后,她进入教育部工作。当时乡村教育落后,抄书和体罚是主要的学习管理手段。Vicky认识了新学校模式的另外两位共同奠基人,一位是有革新意识的校长Oscar Mogollón,这位校长使用一种新型学习模式,混龄课堂里的学生按照各自的进度自己学习,把抽象概念操作化并运用到生活中,同时培训学生的公民素质;另一位是来自美国的Beryl Levinger,她已经把Oscar的模式在十几所学校中推广成功。于是,她们组成一个优秀团队,推出核心产品——学习指南,并把新学校模式在哥伦比亚农村进行了大规模推广。
出于好奇,我在网上搜索了Beryl Levinger和Oscar Mogollón。原来,这两位也都是很有故事的人。
美国姑娘Beryl Levinger在1967年作为美国和平队志愿者来到哥伦比亚乡村。因为对当时只会让学生抄书的哥伦比亚乡村学校教育不满,她去找到了久有耳闻的创新校长Oscar Mogollón,把他创立的学习模式推广到自己所在地区的十几所学校里。和平队服务结束后,她离开了哥伦比亚。几年后加入USAID重返哥伦比亚时,发现自己的工作是帮助小规模学校教师,她的主管建议的合作伙伴就是Mogollón。在与Mogollón和Vicky共同创办推广新学校模式之后,她应该是回到美国继续求学,现在,她是一位大学教授,负责国际政策与发展和公共管理研究生项目。应邀参加新学校模式的国际大会,看到当年自己参与创办的教育模式已经在全球四十多个国家推广,她真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。
Oscar Mogollón已于2009年辞世。他毕生都在为乡村学校而奋斗。网上有篇哥伦比亚记者写的英文报道,非常传神地讲了他是如何开始进行教育改革的。
六十年代中期的一天,他骑着摩托去小小的乡村学校上课,却发现自己又忘记带教室钥匙了。有个学生说:“老师,以后把钥匙交给我吧,我不会忘的。”这件事促使他去实现长久以来盘旋脑际的想法:给学生更多的自主和权力,他觉得学生们是可以负起更多的责任,参与更多学校事务,并且引领教师的。
于是他的学校成立了钥匙委员会,后来接踵而至的有卫生委员会,花园委员会,图书馆委员会,等等。不光学生们成立了领导班子,家长们也成立了委员会,帮助老师种菜养猪,筹款买书。接着,教师们一起研发手写的“学术指南”,贴在架子上供学生们学习,这就是《学习指南》的雏形。精力充沛充满个人魅力的Mogollón还把这个模式推广到了周围上百所学校。后来,与Vicky等人合作,新学校模式得以确立并逐步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推广。
无论中外,总有些对教育有梦想有负担的人,世界因他们的努力而不同。